策展人李翔宁解读矶崎新“形构间”。(02:35)
1970年,一位年轻的日本建筑师来到建筑先锋尤纳·弗莱德曼(1923-2020)的巴黎寓所,邀请他参加那年的大阪世博会,这位年轻的日本建筑师就是矶崎新;2019年,他身穿中国长衫领取普利兹克建筑奖,以表达对中国文化的敬意。
8月25日,“矶崎新:形构间”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开幕,这是日本建筑师矶崎新矶崎新(1931年-2022年)全球首次回顾展,也是他2022年底去世后,首个大型展览。巧合的是,2015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也曾为尤纳举办过展览。
(资料图)
此次“矶崎新:形构间”以跨越建筑、城市、艺术、文学、设计等多个领域的200余件作品,回溯了矶崎新不同时期的思想轨迹与创作风格。
“矶崎新:形构间”展览入口
对于“形构间”的主题,此次展览的主策展人、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李翔宁在接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采访时说,“形构间”源自英文“In Formation”表现了矶崎新先生的思想和实践一直在演化的过程中,而非凝固的状态。而中文的“形构间”则可以分开解读——形式的塑造、构成的过程,“间(MA)”是一种日本文化的尺度。
矶崎新肖像,矶崎新工作室授权使用。
矶崎新1931年在日本九州大分市出生,2022年去世,1954年自东京大学工学部建筑专业毕业,1963年成立矶崎新工作室。作为国际建筑界的领军人物,矶崎新设计了群马县立近代美术馆、洛杉矶现代美术馆和巴塞罗那1992年奥运会主体育馆——圣约尔迪宫等众多作品,将日本的影响带向了20世纪的世界建筑。“形构间”之下,展览撷取了“废墟”“过程”“间(转变)”“岛屿”“流动性”等九个关键概念,并置描绘出其跨越文化、领域与时代的思想谱系。
展览现场,空中城市:涩谷计划,日本东京,1960-1962,未建成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自2014年开启了‘建筑与城市’研究系列展览,其中不乏日本建筑师的个案研究。研究日本的现当代建筑、吸取他们发展过程中的经验教训,对研究中国城市发展亦有意义。”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馆长龚彦说,“这些建筑展并不是孤立的,它们像是一座座城市,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链接。矶崎新的开放性、预见性和直觉,让他的建筑实践不仅仅用于建造本身,也广泛涉及建筑评论和策展。”
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矶崎新的作品与理论便持续不断地影响着中国的建筑、设计、艺术和文化生产。在中国,他留下了上海交响音乐厅、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上海证大喜马拉雅中心等建筑体。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2003-2008年。© Fu Xing Photo。
在“废墟”中构建
矶崎新曾说:“未来的城市是一堆废墟。”展览以“废墟”作为矶崎新职业生涯起点的意象,来源于他在二战期间目睹被空袭后城市的少年经历,同时也是他时常回忆起的原风景。“废墟”也对应着走入展厅所见的一件巨大的装置作品——《电气迷宫》。这是矶崎新与作曲家一柳慧、平面设计师杉浦康平、摄影师东松照明共同于1968年米兰三年展创作的室内装置。走入这个迷宫空间时,装置会发出声音,16面金属墙随之旋转,墙板上用荧光颜料绘制着日本传统艺术中的图像,以及矶崎新以少年经历为灵感创作的拼贴画《未来都市》。
展览现场,《电气迷宫》,1968
与之构成一体的是,1996第六届威尼斯双年展国际建筑展以“断裂”为主题的日本馆。矶崎新是这一年威双日本馆的负责人,他以1995年1月的阪神淡路大地震为主题组织了展馆的布置工作。展馆内部的墙壁上贴着宫本隆司在灾区拍摄的照片,并放置着从神户灾区运输来的30吨真实的瓦砾、播放着地震发生时当地的无线广播。日本建筑师石山修武在展馆外布置了十个用作道路作业警示的机器人,以示意这是一个“危险区域”。该展览获选第六届威尼斯双年展国际建筑展金狮奖最佳国家馆。
展览现场
“矶崎新:形构间”展在对“废墟”的回应中开启。时间拉回1954年,这一年矶崎新于东京大学工学部建筑系毕业,在丹下健三的带领下继续学习和工作,在与丹下健三的10年合作中,矶崎新参与了“东京计划”(1960)的规划。
展览现场,丹下健三研究室,《东京计划》,日本东京,1960,末建成
东京大学丹下健三研究室于1961年发表了一份以东京城市结构为对象的大规模改造方案,提出通过在延伸至东京湾海面的城市轴线上建设新城区。该方案被视为“新陈代谢”运动具有标志意义的成果。当时作为丹下研究室一员的矶崎新在参与这个项目的同时,与“新达达主义”成员等前卫艺术家们的关系也十分密切,以此保持着独立。在《都市破坏业KK》一文中,矶崎新借SIN的观点将这个方案描绘为“为东京的破坏与毁灭做出贡献”,可见矶崎新对丹下的方案充满矛盾的态度。
展览现场,《空中城市:新宿计划》,日本东京,1960-1961,未建成
与此同时诸如“空中城市”新宿计划、涩谷计划和“孵化过程”等作品,以建筑构想、文本及装置等多种形式,表达了他对现代建筑和城市规划所幻想的线性时间观念之批判。
很快,矶崎新确立了自己在建筑界的名声。针对1960年代战后城市持续无限增长的现实以及与之相对的现代规划概念的无效性,矶崎新提出了“过程规划”的规划方法,将规划阶段和建筑完工后发生的不可知变量也纳入到建筑设计的思考中。这一部分所呈现的大分县立图书馆(艺术广场)、大分县医生会馆等项目,正是矶崎新先生基于“过程”概念形成的代表作品。目前,由他设计的、位于其故乡大分的图书馆成为了更宽泛的“艺术广场”,矶崎新的部分建筑模型也在其中展示。
展览现场,大分县立图书馆(艺术广场)
大分县立图书馆(艺术广场),1962-1966年。© Kochi Prefecture, Ishimoto Yasuhiro Photo Center
大分县立图书馆的设计为矶崎新赢得了名声,他与丹下健三一同被邀请为1970年大阪世博会的主建筑师。在矶崎新提出的“控制论环境”概念的影响下,大阪世界博览会庆典广场会演工程,宣告了一个新的、相同程度的手法主义阶段的开始。过去世博会中巨大的纪念性建筑在这一年被隐去、转变为巨型活动场地,成为“隐形纪念碑”。机器人装置、电脑城市方案等也成为城市和建筑空间的组成部分。
电脑城市方案,1972年。© Estate of Arata Isozaki。
伴随诸多支撑现代建筑和城市规划的前提条件的崩塌,矶崎新从1970年代开始转向历史主义,并逐渐形成新的设计理论。立方体或其他形态,都被视为从零开始的创造手段,群马县立近代美术馆、北九州市立中央图书馆等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1964到1982年间,矶崎新设计了九邸、荒井邸等一系列住宅。它们以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乡间别墅”为原型之一,构成了散落于无定形的现代城市之中的概念“岛屿”。
北九州市立中央图书馆,1973-1974年。© Mitsumasa Fujitsuka。
展览现场“九邸”模型
到了1980年代,矶崎新呈现出更加显著的个人“新形式”,设计上伴随着向一种更严格的古典主义形式的推延。在吸收不同的西方思想时,他显示出了一种技艺高超的技术优越性。这种优越性,但他得以在巴塞罗那1992年奥运会主体育馆——圣约尔迪宫、奈良百年会馆等建筑中探索日益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基于不同文脉背景交叠的新形式。
展览现场,巴塞罗那1992年奥运会主体育馆——圣约尔迪宫建筑模型
在全球化和数字化的趋势下、流动性不断增加的当代社会中,矶崎新自二十世纪90年代便不断思考的建筑和城市的“过程(process)”产生了新的可能性,在项目中呈现出更具实验性的形式,正如新佛罗伦萨火车站设计竞赛方案、卡塔尔国家会议中心,以及与雕塑家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合作的“诺亚方舟”移动剧场所展示的。从同一时期开始,矶崎新的工作舞台也进一步转向海外。
展览现场,水户艺术馆,1986-1990年,建成
矶崎新在中国
矶崎新于2004年在中国成立工作室。在此之前,矶崎新1998年通过国际竞赛获得深圳文化中心项目,这是中国最早建成的国际级别现代建筑之一。深圳文化中心建设之初周围仍是农田。方案跨越中央城市道路,以对称的形式将北侧音乐厅和南侧图书馆通过架空人工地面和地下停车场连接起来,形成复合文化设施。在深圳文化中心建成20年后,周围已是车水马龙,丰富的建筑元素与逐渐成长的城市风景相呼应。
展览现场,深圳文化中心,中国深圳,1998-2007,建成
矶崎新手稿,深圳文化中心,1997年11月27日
位于上海浦东的证大喜马拉雅中心也可视为矶崎新在中国较早实践。喜马拉雅中心融合了酒店、商业空间、剧场、美术馆、办公楼等复合设施。矶崎新的设计让不同功用相互混合关联。
上海证大喜马拉雅中心,中国上海,2003-2010,建成
与喜马拉雅中心不同,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设计布局旨在创造一个单纯的空间,用于呈现学院派与先锋大胆的艺术作品。为了与一侧嵌入了雕塑馆的弯曲场地相适应,建筑造型从单纯的曲面组合,发展为连续、分叉的自由形式的曲面体。美术馆曲面之间的间隙则成为了入口。常设展厅被配置在整体体量的最深处,其他区域则与曲面体的外壁之间形成大尺度、无边界的曲面空间。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中国北京,2003-2008,建成
位于淮海路的上海交响音乐厅则是矶崎新在中国最为人熟知的项目之一,矶崎新的设计将建筑高度一半沉入地下,同时通过隔振弹簧装置将大厅主体结构进行悬浮设置,以获得良好的隔声。在设计1200座的大厅时,通过反复验证来确定每片观众席所对应的天花板高度和墙面角度,并最终布置成围合的形式,成为延续到巴黎爱乐大厅的21世纪型大厅形式的先驱。
上海交响音乐厅 中国上海,2008-2014,建成
矶崎新手稿,上海交响音乐厅
此外,位于郑州“郑东新区金融岛”目前尚在建设中。郑东新区城市规划通过国际竞赛,黑川纪章的方案获选,并从2003年开始建设。2007年黑川去世,矶崎新接棒参加了第二环(金融岛)的设计和建设。矶崎新在此前规划的基础上,在圆环城市的中心设置了长约1千米的水上庆典广场,将城市从陆地上分离出来,发展成漂浮在水上的金融岛。矶崎新的另一个贡献是邀请和协调了活跃在国内外的建筑师为建筑单体进行设计,这是决定城市整体氛围、实现世界级设计的重要方法。
郑东新区金融岛城市设计,中国郑州,2009-,部分建成
“郑东新区金融岛”的漂浮雏形,早在1994-1995年珠海“海市计划”方案中便可见端倪,这个计划被设想为“乌托邦消逝后的乌托邦”,展现了矶崎新试图通过多主体去生成乌托邦的想法。但这个想法目前仅存在于方案中。
海市计划,中国珠海,1994-1995,未建成
海市计划,1994-1995年。© Estate of Arata Isozaki。
“未建成”的状态在矶崎新40年的建筑生涯不足为奇,展览中有多个模型和设计作品“未建成”,并且这些作品的知名度比那些已经建成了的作品更高。在矶崎新曾说,“反建筑史才是真正的建筑史。建筑有时间性,它会长久地存留于思想空间,成为一部消融时间界限的建筑史。阅读这部建筑史,可以更深刻地了解建筑与社会的对应关系,也是了解现实建筑的有益参照”。所以想理解矶崎新,得先理解那些“未建成”的作品。
新东京都厅大楼设计竞赛方案,日本东京,1985-1986年,未建成
新东京都厅大楼设计竞赛方案,1985-1986年。© Estate of Arata Isozaki。
不只建筑师,也是策展人、学者、艺术家
在职业生涯之初,矶崎新就认为自己并非建筑师,而是城市规划师。在建筑和城市设计之外,展览的参与和策划也是矶崎新职业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
此次展览中呈现了由矶崎新策划、具有开创性的巡展“间:日本的空间——时间”(MA: Space-Time in Japan)以及他在纽约库珀·休伊特国家设计博物馆举办的“人之变形”(Man transFORMS)展览中的参展作品。
展览现场
在1978 年,矶崎新策划的“间:日本的空间——时间”中,除了展出由他主持的建筑空间部分之外,还包括日本音乐家武彻满主持的音乐部分。翌年它又在纽约展出并巡回至休斯敦、芝加哥、赫尔辛基等地。作为深度解释日本文化观念的展览,向欧美各国展现了一个几乎不可理喻的东方世界,引起极大反响。展览作为跨越边界的媒介,呈现了他关于时间和空间、西方和东方、传统和现代的深刻思考。
展览现场,对“间:日本的空间——时间”的回顾
对于“间:日本的空间——时间”法国学者边留久(Augustin Berque)深有感触地写道:“从欧洲的世界观出发,日本人的时间和空间是永远无法进入的神秘境界。‘间’如果可以翻译的话,那将令人怀疑文化概念的存在理由。”
展览现场,钯金俱乐部模型
矶崎新在他的设计中也时时不忘“间”的准则。最初的尝试是他于1974 年设计的日本群马县立近代美术馆,以榻榻米的拉门方格为主要设计语言,空间充满流动感,也是对日本传统建筑的现代演绎。1986年洛杉矶当代美术馆堪称矶崎新运用“间”概念的代表作,多种几何形在黄金分割律的组合下,体现出典型的西方形式感,而各个局部的互相交错对峙,又令人感悟到东方的阴阳哲理,他认为这是运用西方的逻辑方式来阐述日本形式特征的结果。
群马县立近代美术馆,1971-1974年。© Kochi Prefecture, Ishimoto Yasuhiro Photo Center。
洛杉矶现代美术馆,1971-1974年。© Kochi Prefecture, Ishimoto Yasuhiro Photo Center。
展览中打开的速写本上,对苏州园林和北京颐和园的描绘,展示了他的视角。“他非常喜欢中国文化,也喜欢中国的小说、戏剧,将鲁迅视作亚洲知识分子的形象,他也希望自己像鲁迅一样成为思想者,所以在接受普利兹克建筑奖时,他选择鲁迅式的长衫。”李翔宁说,“他的实践跨越了国族和地域的界限,具有世界主义的、当代性的思考。”
矶崎新的速写本
矶崎新的速写本
矶崎新
注:此次展览由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李翔宁、荷兰Nieuwe Instituut馆长兼艺术总监陈伯康共同策划,将持续至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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