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6期内容

【资料图】

男孩出生之前，那个竹风车就在。竹风车用竹子削制而成，叶片很小很薄，磨得光滑温润，甚至有了淡红的色彩。将风车举起来，冲着阳光看，每一个叶片都是半透明的，就像蝴蝶的翅膀。透过叶片看到的太阳，很淡很淡，有了毛茸茸的质感，让世界变得温暖起来。

男孩喜欢举着风车疯跑。相比纸风车，竹风车转动起来稍困难些，这让男孩每次奔跑都用尽了力气。当竹风车转动起来，男孩就能听到叶片带起的悦耳风声。男孩没什么玩具，那个竹风车，让他的童年充满快乐。

每当男孩要带风车出去，父亲就会嘱咐他说，千万别弄坏了。男孩应着“嗯”！人已经走到门口。父亲说，竹片容易折，别碰着。男孩说“嗯”！人已跑出了屋子。男孩喜欢这个竹风车，认为即使他活到100岁，风车也不会坏的。

有时父亲会陪男孩一起玩。父亲坐在旁边，看男孩举着风车在草地上欢畅地绕圈跑。父亲说，千万小心，别碰着风车。男孩说，嗯！他从父亲面前跑过，看到了父亲高大的喉结、发青的下巴和关切的眼神。虽然很喜欢这个风车，但男孩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风车，父亲总是千嘱咐万叮咛，有点过了。

风车陪了男孩好多年，终于有一天，被男孩弄坏了。

那天，男孩将风车插在自行车上，然后骑车绕一棵桦树转起圈儿来。风很大，风车转动很快，男孩异常兴奋，骑着车左摇右摆。父亲说，你小心点，别把风车弄坏了。男孩说，嗯！速度却不减。他快活地大呼小叫，风车却突然从车上掉落了。来不及刹住，自行车就从风车上疾驰而过……男孩听到风车发出极小却非常清脆的断裂声，回头看到竹风车已经四分五裂。

男孩吓坏了，他扭头看向父亲。

父亲急忙走过去，蹲下来将残缺的风车碎片一块块捡起，端在手心。然后，他捧着那几块风车碎片走到一旁坐下，好久没说话。风很大，父亲抬起一只手，轻轻擦了擦眼睛。

晚上，父亲将竹风车用胶水粘好，小心翼翼地锁进一个铁皮盒子。接下来整整两天时间，他都没有与男孩说一句话。男孩看到父亲好多时间都安静地望向窗外，目光仿佛飘得很远。正是春天，窗外的玉兰花迎着阳光，开得晶莹、灿烂。

男孩虽然也心疼风车，可他不能理解父亲。他想，一个竹子削制而成的风车而已。

后来男孩长大了，去了城市里读大学，然后，他留在城市，恋爱、结婚，离老家越来越远，离乡村越来越远，离父亲越来越远。有时他也会梦见父亲和故乡，但更多时候他在城市里疲于奔命。

过年回老家，收拾房间的时候，他又看到那个铁皮盒子，于是想起了那个竹风车。他问父亲，竹风车还在吗？父亲便打开盒子，取出风车。被父亲粘好的风车依然温润光滑，冲着太阳看，阳光淡淡地透过来，窗台上便多出一双温暖的翅膀。

也是那天，他知道了，这个竹风车是爷爷留给父亲唯一的东西。

“你可以带回去给你儿子玩。”父亲的表情有些内疚，“只是它可能转不起来了，我没有把它粘好……”那时候，他的儿子刚刚出生两个月。

他带走了竹风车。心想，待天气再暖些，他就可以带着胖得像只小猪一样的儿子，回来看望父亲了。

天气当然会暖起来。可是，就在立春的前一天，父亲去世了。再次回到老家，看着墙上父亲的照片，他很后悔上次没有带着儿子过来。

那个竹风车，被他插进桌上的小梅瓶里，成为客厅里的一个装饰。有时候，他盯着风车，仿佛看到风车转动起来。风车的旁边，多出花，多出草地，多出狗，多出桦树，以及桦树下面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父亲。

那天，蹒跚学步的儿子碰倒了桌上的梅瓶，风车掉到地上摔成两段。不懂事的儿子从旁边摇摇摆摆地走了过去。

妻子从厨房探出头，问，怎么了？

他看着风车，一言不发。那是父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也是父亲留给自己的一段时光。他想起那个春天——当他骑着自行车从竹风车上碾过时，父亲的表情。

他想，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原标题：《竹风车》

作者：鲁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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