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颐

在《如何是好》里，作家阎真围绕着主人公的婚恋、求职经历，真实地呈现了这个时代年轻人生存状况和精神世界的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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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是好》，阎真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年10月版，59.80元。

主角许晶晶，是个“小镇做题家”，考上了“211”名校，在失去了保研名额之后，她面临着求职的人生关键时刻，她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努力抓住每个工作机会，以及一些感觉还行、或许对她有帮助的男人。作品文笔素朴，书写不煽情、很克制，许晶晶不是时下流行的“大女主”，小说的氛围一直是现实状况的拉扯，到最后都没有所谓的逆袭时刻，结尾以草丛中的萤火和头顶的星辰的意象，给予许晶晶式的努力谋生的年轻人以肯定和鼓励。

这部小说的最大优点，正在于此——它非常真实，真实到就像是一则则“人间-真实故事计划”的衔接，真实到就像是非虚构作品，每个读者都能从中发现自己的或身边人的影子。

许晶晶说:“我什么都没有。家庭背景有吗?没有；有钱吗?没有；有权力有资源的亲人有吗?没有；连颜值也没有。”从小说的描述来看，最后一项谦虚了，许晶晶至少是品貌端庄的，再加上名校加成，她在婚恋市场上是有优势的，在许晶晶的观念里，她把这一点作为自己的最大优势，自矜自重，不肯轻易依附于男性，除了大学校园初恋章伟，面对后来遇到的所有男人，许晶晶都在反复衡量计较得失，冷静地思考她的收益和可能的后果。

阎真自述，写这本书的最初冲动，是几年前，他的儿子在一家公司上班。某月工作了290小时，无周末，每天接近10小时，被老板找去谈话，问他，为什么别人都工作300小时以上，你却没达到?阎真感慨，当下的年轻人太难了，他想用小说写出这种艰辛。

许晶晶的求职路就是这种生存状态的具象呈现。起初，刚毕业，她心心念念想要落脚城市，想要一份薪酬尚可的体面工作，不惜与决定回县城机关单位就职的章伟分手，后来她不断调适自己的需求，在窘迫的经济状况的压力下，她放弃了在大公司就职的想法，勉强找了私营补习学校就职，后来在学校解散后，昧着良心在骗子公司混，然后是房产公司的售楼处业务员，后来转为写公众号的岗位，写出了一些名气，就算跳槽也会有接收单位了。这大约五六年里，许晶晶的心理状态一直是紧绷的，她认真勤奋地工作，但是，时势不由人，补习学校和房产业先后没落，许晶晶想要的稳定工作悬之又悬，她向往的编制和“五险一金”的待遇总是难以落实。许晶晶的优点是，她没有躺平没有自我放弃，每次遭遇挫折，在一段失落和消沉后，她总是会调整好心态，鼓励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阎真把小说主角设为女性，显示了女性在求职道路上比男性更艰难的状况。很多的坑等着阅历尚浅的姑娘们往下跳。男人们向许晶晶提出要求:谈朋友、结婚、暧昧、当情人、包养……许晶晶有过动摇，仍然坚持了自己的原则，绝不当一个随便的“处理品”，她的择偶原则是人品、外貌、经济，人品放在第一，“渣男”绝对绕行；太丑了不行，生理性的抗拒；那么，就只能放弃经济这一条了，所以她最后找了研究生出身的外卖员叶能，这是计算再三的结果，而在婚后一地鸡毛的窘迫环境里，她时常疑惑着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作为一位打工人，许晶晶的梦想很平常却又那么难以触及，她不断地打拼，时刻不敢放松，小说里写她生孩子满月后就再三请求领导让她休假回去上班，因为她害怕离岗之后这个岗位就被别人占据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写公众号的职位都是不敢放松的，要紧紧抓在手里的，她早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许晶晶的故事说明:阶层世袭，贫富悬殊，上升通道拥塞，整个社会结构日趋闭合，自力更生的打拼在今天有多么艰难。这是许晶晶的故事，也是千千万万普通家庭出身的年轻人的故事。在这个意义上，这部小说作为一个大众文化的文本，展现了这个时代的社会结构和阶级图景，具有普遍意义和社会剖析的意涵。许晶晶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真正能决定的，是人置身其中的无所不在的社会局限性，而许晶晶以自己的坚韧意志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机会，一丝熹微就是一道出口。

许晶晶是一个理性冷静的人，步步为营，小心筹划，一直在为自己的未来人生做规划，不断提醒，反省自己不要做错。在“不要做错”的前提下，我们看到，许晶晶选择的努力方式，除了个人奋斗之外，就是觅机获得一些人脉的支持。这也是一种非常现实的书写，她没有与坚固的社会结构做任何正面的抗衡，她服从“996”，服从社会的规则，她平抑了自己的渴望，把消极的情绪做内向性的顺利地转化、稳妥地解决。这是一种自我劝慰的逻辑。它所显示的是小说主人公所指向的生活态度，那种面对社会压迫机制时的保守性，在社会高压下磨砺而成的、屈从的生存之道。整个文本之所以让人感到焦虑，就是因为，主人公的精神视域是狭窄的，除了求职和婚恋，几乎看不到许晶晶的其他生活层面，她所有的人生追求，似乎就是被这两项完全占据了。也许与她只求一份好工作、一份好婚姻的紧张心态相呼应，书里缺少景物的描写，很少有市井生活的烟火日常，也没有精神层面的深度思考。她有什么样的兴趣爱好呢?没有兴趣爱好的人生是可怕的，不管怎样窘困的处境，请为自己寻找一处心灵栖居地。

在与焦虑对峙中的年轻人粗粝的冲撞劲头，不管哪个时代，都是珍贵的。这是社会进步的重要动力，我们应当聆听年轻人的心声，为他们创造更好的良性的环境。